2011年，北京市十一学校李希贵校长出版了一本专著，名字叫《学生第一》。这样一本专著的出版，把一个基本的教育理念传播到全国各地。“学生第一”成为很多校长、老师的一个口头禅，更成为学校和教师们教育教学活动中努力追求的一个方向。

 但是，做到“学生第一”也许并非易事，很多时候，我们以为我们是为孩子考虑，但却是成人视角、“伪学生第一”，很多时候，我们甚至连孩子真正需要什么都不清楚。

自以为“学生第一”，没想到最后成了“家长第一”

2013年9月1号，北京亦庄实验小学正式开学，作为北京十一学校的第一所分校，我们当然也要秉承“学生第一”的原则，从学校的教学活动的安排，到具体的课堂授课，我们都努力追求这一标准。

上学期我们做了一个主题周叫“帽子周”，在一周的时间内孩子们研究帽子、制作帽子、欣赏帽子、戴着帽子上课、活动、玩耍、游戏等。一面漂亮的帽子墙就是我们最后的成果，我们把全校做得最出彩的一些帽子粘贴到学校的走廊里。几乎所有到我们学校参观的老师都要在这面墙前留影，这使我倍感骄傲。

可是，突然有一天我面对这些漂亮帽子，突然感到一丝不安，我忽然想到这样漂亮的帽子，是不是真的出自孩子们的手？我赶紧去调查。我了解到那些做得最漂亮的帽子，绝大部分是他们家长帮助完成的作品，甚至就是家长亲自制作的，这让我感到很吃惊，我以为完全都是按照“学生第一”的理念做的，最后却成了“家长第一”。

为什么呢？我让一个老师去打听，才知道，很多学生都是从外校转来的。在原来的学校搞活动都是会评奖的，家长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获奖，就亲自出马。没想到这次没有评奖，只是选了一些漂亮的帽子放在这里。

由此我就想，这样的“学生第一”还有意义吗？实际上，在帽子周背后潜伏着强大的校长意识、面子意识。我们关注的是最后的成果和而并没有关注学生本身的感受和参与度。这是什么？这是“伪‘学生第一’”！

为什么我们管理、教学活动，会忽视学生的需求？

事实上，在我们的学校管理、教学活动中，这样的“伪学生第一”随处可见。

开学典礼那天，有一位名人过来参加，连发三条微博，说这是他参加过的最令他激动的开学典礼，没有校长讲话、没有领导坐席，全是孩子在活动。当然开学典礼上有一个精彩的环节：抽奖。卡通人上台拿着个大袋子，孩子们去摸奖，我们的老师设置的最高奖是跟校长合影。那天我在办公室精心打扮，等待孩子们跟我合影，等了半天只来了三个孩子。一个星期过去了，我非常奇怪学生们为什么不跟我合影？一个老教师说替我调查一下，同学们直言不讳，说他们更愿意和某某老师合影。那些都是我们学校的帅哥、美女老师。不仅课教得好，天天和孩子混在一起，打成一片。

我们试想一下，为什么学校会设计这个奖项？因为我们老师在骨子里还有这样一种意识，认为校长是学校的象征、是最高权力的象征，跟校长合影自然是最荣耀的事。但孩子根本不管那一套。如果真正的是“学生第一”，这个奖项应该怎么设计呢？那应该是让孩子跟他喜欢的人合影。

我们继续反思、审视我们的教育教学活动，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我们发现。

我们的社会、教育主管部门、各级政府怎么评价学校？第一、学校有办学特色；第二、有一大批优秀的教师；第三、获得了很多荣誉；第四、搞了课程改革；第五、考试成绩要好。但是，这里面一个最重要的要素，作为这个学校的主人、学生们的感受并没有纳入评价体系。当我们忽略和忘记了学生的感受，我们的学校并没有做到真正的“学生第一”。

我们学校里教室比较大，120平米的教室铺上地毯、摆上沙发，我们试图营造一种家的氛围，让老师都想争着和孩子交流、沟通和共同成长。我们撤掉了讲台，但后来发现老师们站在跟孩子一个平面上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姿态，因为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无形的讲台。这个无形的讲台不撤掉，“学生第一”的理念就不可能去落实。

我们会发现在这个貌似处处都是“学生第一”的校园里，有一只巨大的手在背后操控着。我们把学校的墙上挂满孩子的照片，把学生的作品悬挂在各种建筑上，我们给孩子出版形形色色的读物，我们让孩子自己主持各种活动。但是，继续研究会发现照片谁选择的？当然是老师选择的。这种“伪学生第一”都是以“学生第一”的形态隐藏着。

把选择的权力还给学生，才是真正的“学生第一”

讲到这里，我们就有必要来追问：学生第一的精髓究竟是什么？什么才是学生第一？那就是李希贵校长说的一句话：“把选择的权力还给学生。”无论有多少学生参加活动，假如学生没有自己独立选择的权力，就不可能建立起“学生第一”的体系。同时，这种选择权力还是独立思考精神生长的土壤，我们也一直在叹息我们的孩子缺少独立思考的能力。但是大家想一想，一个人一直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，他怎么可能会形成独立判断、选择、比较、分析的能力呢？他怎么可能会形成独立思考的精神呢？假如你把选择权还给学生，这些能力就像土壤里的种子，如果到春天它不发芽、不开花、不结果，那反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。

这样，第二个问题就来了，怎么才能把选择权还给学生？首先要把选择权还给老师，如果老师没有选择权，他就不可能给学生选择权。如果让老师有选择权，那学校就必须把选择的权力放给中层，只有中层有了选择的权力，他才有权力放给老师，只有老师有了选择的权力才能够把选择的权力提供给孩子们。

带着这样一种思考，这个学期我们重新实践“学生第一”。上学期的主题周，统一的时间、统一的活动、统一的内容，学生都是按照统一的指令来行动。这个学期，学生就有了广泛选择的余地，有了选择的权力。我们每个月有一个非传统课程日，非传统日的意思就是每个月必须拿出一天，这一天的时间不允许布置作业、不允许讲课。这种调整的核心指向就是增加孩子选择课程的空间，让孩子能够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学习。

真正的教育改革不是标新立异，而是回归人心

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，是人性的基本需求。真正的教育改革不是另起炉灶，不是标新立异，而是回归人心、回归常识。自由的诞生一定是来自自由的氛围。个性的诞生一定是来自于个性化的教育，奴役和控制只能培养奴性。

在“学生第一”的氛围下，我们发现学校的状态慢慢发生改变，本学期有一天，我被一年级小朋友邀请到教室里，他们高呼PK校长！让我大吃一惊。什么意思？我给小朋友写了一篇小文章，他们提出来校长写的这篇文章不好，不具体、不生动。老师们说怎么办？小朋友说PK校长。于是，小朋友们纷纷拿起笔来写，把我邀请到班里一个一个读给我听。读完了说，我是不是写得比你好？我说是，我服了，我给你鞠躬。

还有一件事情，有一天我办公室里来了两个小朋友，说校长我们要向你抗议一件事。他说：“我们有一个老师今天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批哭了，在我们这样一所学校，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的，你必须调查一下给我们一个说法。”我心里偷着乐，但是我满脸庄严地说：“我一定调查一下给你一个说法！”为什么孩子能够这样抗议？因为他有了自由呼吸的空间。

“学生第一”不能只是一味地在口头上呼吁第一，要实现“学生第一”，必须先实现学校各个级别权力的下放，放开了手头的一些权力，放下了面子，排除掉“教条般”的思想，“学生第一”的日子就不远了。

（作者李振村为北京十一学校亦庄实验小学校长、当代教育家杂志总编，本文为作者在第五届新学校论坛上的演讲，中国教育报新媒体实习编辑刘唤珠、梁艳泽编辑。）